长篇纪实散文《我爱我父母》第19章
来源:中国儿童文学网 作者:王泉滔
第19章
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,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,土地包产到户,一家一户耕田劳作,很多单位遽然土崩瓦解,像供销社、电影院、外贸局、生产队等一夜之间变了样,变成私人财产。公社卫生院也被改革的大潮冲击得岌岌可危。父亲因为调入卫生院较晚,和上级“转正”的条件差了几个月,没能吃上“商品粮”,也就意味着没有退休金,他笑对人生,没有忧伤,他靠自己的勤劳吃饭,很快到县人民医院进修学习,也是父亲与时俱进、思想前卫的表现吧。
父亲二十岁时在界首集学习的是中医知识,现在到县人民医院进修主要是西医知识,尽管父亲平时没有丢下学习,毕竟是在基层卫生院工作,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,和县级医院的医生相比都有一定的差距。父亲很用功,光笔记就记录了几大本。他把解剖学、药理学、内科学、外科学、皮肤科学等基层用得着的医学知识都细读了一遍。其中有两本书,致使后来我做了医生更加佩服父亲的认真和耐力。一本是《实用传染病学》,一本是《实用内科学》(上下册),每本都是一尺长、九寸宽、三寸厚,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啃完的,因为里面蓝笔点红笔圈的痕迹证明父亲是认真读过的。
父亲在县人民医院进修每次回家都讲医院的事,讲他看的病人,讲他的经验,讲县城的建筑,讲他的进步,讲他的老师,父亲很佩服也很尊重他的带教老师。他举例说,李书堂老师对他说:“有位哲人说过一句话:‘之所以我学得好,是因为我学得少。’”开始我不懂这句话的含义,随着年齿渐增,我被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。
从父亲每次回家的说笑中看得出来,父亲在县人民医院学了不少知识。一年后,父亲满载而归,带着他的所学回到乡里,在家里开设了诊所。父亲有中医基础,又得西医理论,中西结合,如虎添翼,医术精湛,加上价格公道,吃苦耐劳,随叫随到,很快成了一方名医。前来就诊者络绎不绝。父亲性格爱说爱笑,不拘小节。有人说父亲性格随和,看着很“流费”,真看起病来是最认真谨慎的人,因为父亲看病从没有出过差错。父亲说:
“做板凳,打铁箍,做坏了,可以重新做一个,大不了费些材料。给人看病,丝毫马虎不得,万一出了差错,不但要了别人的命,也给人家庭带来负担,也毁了自己的名誉。”
父亲说得没错,我长思父亲的话,进入医学院校,努力学习,尽管我对中医也努力了几把,至今也赶不上父亲的中医水平。
“中医没有落后,有它独到的见解,一些疾病,西医是无法比及的。”父亲说,“没有中医,就没有中华五千年不间断的文明。”
我觉得父亲说的没错并且很好。父亲一直实行中西医结合为病人诊脉施术、解病人痛苦危难之中的理念。父亲说中医好不是空穴来风,是有根据的。当然这种根据古来有之。有一病人出麻疹,疹子出不来,浑身憋得难受,心里就像一口吞了二十五只耗子——百爪挠心,有种不能活的感觉,家里人看了几家医院,输液打针,效果甚微。后找到父亲,父亲仔细地望闻问切,很认真地开了两剂中草药,回家水煎一服,出了一身通汗,疹子出齐了,病人的“热”也渐渐地平稳了。又吃了几剂调和收敛的中草药很快就康复了。
还有一位病人,一条腿疼痛难忍,要说有多疼?一个大男人躺在地上,高一声低一声地哭爹喊娘,要是不疼谁会有此之举?看了几家医院,没有大的改观,肌注了止疼针,好几个小时,疼痛复袭,原旧一般。来找父亲时,病人躺在架子车上,腰间系着一条大带子,带子的余头有一丈多长,几个人向后拽着,几个人驾着车把往前拉着,以此来缓解病人的痛苦,那阵势既让人心痛,又让人好笑。父亲查看了病人,先用针灸法,几个回合后,病人的疼痛缓解了许多,在场的人看了都觉得神奇。问父亲,这人腰腿疼,不吃药不打针,就扎几针,为什么就缓解了呢?父亲很有成就感地说:“这是经络学的神奇,也是古人的智慧。”人说:“这么好的东西,可不能失传了,教教我们吧。”父亲说好,给爱好者讲解穴位、手法,啥穴位治疗啥病。他们听得很认真,随着行医职业化、正规化,医治病人要有“资格证”,否则不能行医,后来他们都渐渐地丢弃了。父亲给这人开了十数剂中草药,腿疼完全治愈了。
还有一例病人,结婚几年不怀孕,家里人很急,媳妇压力很大,心理作祟或求子心切,有种无脸见人的感觉。瞧了多家医院,没有找到原因,也没有怀上孩子,听人说,父亲的医术很高,就慕名来了。父亲认真查看了所有检查单子,没有什么大的问题,就给予抓了几剂中草药,嘱咐其例假后水煎服。妇女回家喝了此药很快就怀孕了。过了十月怀胎,生下一个胖宝宝,一家人高兴得了不哩。知情人说父亲医术高明、送子观音。父亲说:“这样的事情,主要是血气不协调,月经调节不好,不易受孕。中药有它的长处,也有它的短处,要是有器质性病变,譬如输卵管不通,中草药就施展不了它的功能了。”
不妨再举一例。有个病人,早期发热,治疗了数十天,发热是消失了,就是出汗,出大汗,一掀被子,像蒸笼一样,热气腾腾,烟雾缭绕,吃西药,越吃越不行,病人很痛苦,有熟人绍介来找父亲。父亲看了他的病,说是骨蒸潮热,是肝肾脏阴液不足,多由久病伤肾,或过度服用温燥劫阴之品所致。父亲开了中草药方剂:
秦艽12、鳖甲15、地骨皮15、柴胡15、青蒿20、当归15、知母12、牡蛎30(先下)、防风12、白术15、干草6克,水煎服。
三剂服讫,立竿见影,去疾复元。
父亲虽不是医学院校的主任医师、教授,但行医多年,治愈的病人多如仓廪之粟,数也数不完。可以这样说,赤脚医生虽然没有大教授的理论深厚、高精尖的医术,但大医院的教授未必做得了赤脚医生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医生不分大小,只要能给病人解除痛苦就是高明受人敬奉的医生。
父亲信服中医,也没有把中医说得神乎其神;父亲相信西医,也没有把西医说成包揽百病。父亲说话不偏激,做事讲稳妥,这是我最钦佩父亲的地方。
那年的暑假,天气异常燥热,加上农村还没有降温电器,别说空凋了,连电都没有用上。降温靠洗澡、蒲扇、冰棍等。乡下人爱劳动,唯恐自己播种的庄稼不收成了,常常趁热下地干活。前后村都种植了不少棉花。棉花爱生虫,一生虫就要减产,很多人背着药筒下地喷洒农药。一身水,一身汗,难免要有一部分人皮肤中毒。喷洒的农药多是有机磷,中毒后需要定时应用阿托品,否则病人就有生命之忧,加上乡卫生院人手少,路途远,吃住不方便,都找父亲看病,院子里躺了七八个人,一连二十多天都是父亲一人值班,昼夜不分,连轴转,扎针、输液、推药、拔针、观察,病情起伏不定,压力很大,父亲就是铁打的人也会累坏的,可是父亲应是撑了下来。
父亲生病了,他自己也说,身体就是那一年熬垮的。我听了,十分伤心和不安。父亲为了病人,为了这个家,操碎了心,熬垮了身体。父亲从十八岁做医生,屈指算来,已有五十七年。这五十七年,要是父亲不太劳苦、不太熬夜,父亲的身体不会这么快就生病了,我敢这样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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