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纪实散文《我爱我父母》第23章
来源:中国儿童文学网 作者:王泉滔
第23章
算卦是迷信还是科学,我们不去深究,也深究不了,本身就是玄学。“玄”字,科学上怎样讲?不知道。老家人说“玄”是没根据的意思。从我记事到大学毕业,村里就没断来过算卦占卜的人,尤其少年时,村里常常见到占卜的先生。近几年在老家少了,不知道还有没有算卦的先生到村里去。先生多是瞽目人,也有耳聪目明的,但不多,即便有,信者少,生意就淡,挣不了几个钱,也就自生自灭了。生意红火者自然是有真本领的人。
从我记事,母亲就给我算卦,凡有算卦者来村里,母亲就和一些婶子大娘一起给我算吉凶、问前程和婚姻。小时候就知道玩儿,母亲给我算卦,我在一旁听。盲人说我是灯火命,而且是佛爷面前的灯火儿,毒得很,克兄弟,不招弟兄,我听不懂,依稀记得婶子大娘唏嘘一片,都说“准得很”。母亲又问吉凶,盲者总是说好的多,歹的少。说我将来能吃皇粮,命硬,能活到九十多,有困难定有贵人相助。母亲问有没有灾,这一段?盲人说:“有。”母亲听了很慌乱,急急地问:“啥灾?”盲人说:“这年的五月有水灾。”母亲慌忙说:“有没有方法破解?”盲人说:“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,没有破不了的灾难。”母亲忙问:“啥法子能破儿子的灾?”盲人说:“五月看管严些,五月初一早晨起来,要给龙王烧炷香,才能平安五月。”
后来渐渐长大,只要算卦的来我村,母亲一定和一些婶子大娘挤在一起给我问吉凶。我上学没在家,放学回来,母亲总是对我说,先生来咱村了,说你这一年没有灾星。我听了懵懂地高兴起来,很快跑一边玩去了。
后来,我上了高中,母亲照样给我算吉凶问前程。还是那个算卦先生,还是我自己,不过我长高了些,占卜先生皱纹多了些,算卦的都给我算很多年了,能相信他吗?我问母亲。母亲说:“准不准,我不管,我就喜欢给你问问有灾星没有,这样我心里踏实。再说了,人家一个瞎子多不容易,看不见,摸不着,人家学习算卦也是为了吃穿,都不找他算卦,他怎样生活。”我听了母亲的话,没有吭声。心想:你爱算就算去吧。
母亲就是爱给自己的孩子算卦,我都做父亲了,母亲也常常给我算卦。我对母亲说,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,早被风栉雨沐皮实了,神鬼不粘身了,别说鬼缠我了,鬼说不定还怕我哩,不要再给我算卦了。母亲说好,现在算卦的人也少了,瞎子也少了,可能是医学发达了,没有了瞎子。好胳膊好腿的,谁愿意给人家占卜呢,也挣不了几个钱。
有一天儿子发高烧,大家以为他感冒了,吃了点药,不想夜里两个耳垂下疼痛肿胀,才知道儿子得了急性腮腺炎,俗称肿痄腮。高烧一连几天退不净,儿子小,耐不住疼痛,躺在床上哭闹,一家人急得团团转,输液打针,仙人掌泥、腌咸鸭蛋的灰也用上了,儿子的痄腮就是不好。母亲看到孙子肿大的耳朵,大哭了一场,然后走出家门。一上午不见母亲,问了几个人,有人说,见母亲正东了,不知去哪里了。
那时没有手机这一说,也不知母亲干啥去了。到了吃晌午饭,母亲才回来。我们问母亲干啥去了?她说:
“让华佗爷给狗蛋下点药,华佗爷下的药最灵验。”
华佗爷庙离我村七八里,是方圆几十里内的人家最信奉的神。母亲从兜里掏出一个黄纸包,小心翼翼打开,倒在儿子嘴里,然后又燃一炷香,给华佗爷和各位神灵磕了头。你说怎样?第二天,儿子的腮腺炎不疼了,露出笑容,他的奶奶说:“还是华佗爷的药灵。”此时,我想到我小时候也得过病,两天不好,母亲就到华佗爷庙要灵丹。母亲把华佗爷给我下的药倒在我嘴里,我感觉好幸福啊。
我在县医院工作已经很多年了,见过很多治病的事情。其中有件事我最深刻。十年前,我的一位同事的父亲生病了,生的是慢性绝症,断断续续在医院住了二三年,每次住院都要十多天,同事很孝顺,伺候有加,给父亲拿药、买饭、洗脚等等看似琐事其实是最重要的事情。因为同事是医生,在医院工作,出入医院多,伺候病人方便,他的姐弟都在其它单位,有的还在省城,伺候父亲的重任落在同事肩上。说实话,同事伺候他父亲无微不至,身边的人有目共睹,甚至有人问他,怎么没见过你姐你弟来过?问的口气似有打抱不平的意思。同事回答说:“他们都忙,来得少,没有我方便。”同事说的是实话,也是真心的语言。我和这位同事关系很好,他在我面前唯一一次抱怨他姐的事情是这样的。他说:“人家父母生病,做女儿的都到庙里看意思,到观里求道人,找法师巫婆为父母禳灾祈福,我姐可好,父亲生病二三年,没见过我姐去给父亲求过一次签,问过一次卜。”我安慰道:“都是迷信,别信那,还是医学最科学。”同事说:“我就是学医的,能不懂得父亲得的啥病,后果如何?我要的是一种态度,一种爱心,不是要的结果,别说是我父亲,就是很伟大的人得了此症也是拖。”同事说得很诚恳,很用心,看来人生病是自然规律,求神信仙不是迷信,是爱的情怀。
我父亲有病,母亲很焦急,可能考虑到我的心情,怕我急出病来,总是对我说:“你大生病慢慢看,他也看到重孙子了,应了太爷了,从我来到你家,听你太爷说,咱家上辈子人都没有活过八十岁的。”母亲说得很轻松,也很沉重,我也听了几遍了,可内心的忧怛就是挥之不去。妻子说,母亲为了父亲的病跑了几座庙院给父亲求神禳灾,祈福父亲早日康复。我想,有神灵的保佑、家人的照顾,加上医生的努力及关心爱护父亲的亲朋好友的问候,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。
父亲一边输液一边和我说着过去的一切。他说,过去人很穷,要饭的人很多,并给我讲了我的高祖父的胞兄要饭的事情。
高祖父的胞兄带着妻子去东南乡讨饭,逃了几个月的饭,有天到了一个地方,具体啥地方,父亲早忘记了。那天大雪封门,实在走不动了,就到一人家讨饭。这家人看来了两个大人,正好家里有一档子重活要做,就把高祖父的胞兄和妻子留下了,谁知这家很歹毒,干了一个月的活,没有给钱,反而给高祖父的胞兄要饭钱住宿钱,高祖父的胞兄拿不出钱,又和这家人讲不了理,挨了打,不得不把妻子留给人家。这个事情,族里都讲了几代人了,绝不是杜撰。高祖父的胞兄的坟头还在南地埋着呢,每年的清明十一年关四时八节到祖坟祭祖,家族人都要说起这事,并叹息说,要是这位高祖太奶没有留在南方的话,家族人比这还多。叔叔说:“要是现在就给他要回来。”父亲说:“新社会,新国家,也不会出现吃了几天饭就把妻子留给人家的道理,那时穷人没有地位,也没有尊严,也没有为民着想的法律,还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好。”
提起讨饭,我想起母亲做的一件事。
我大概处于青春期刚刚萌动那个年龄,不然,我也不会跟着乞丐跑满庄夸奖母亲。一天中午,我家刚吃饭,母亲端着碗还没有吃一口,我家的狗在大门外狂叫不止。母亲制止狗吠,一手端碗,一手在围裙上揩拭着走出院子。母亲一看是位讨饭的,擓个破篮子,穿一身褴褛衣服,趿着不合脚的鞋。没等乞丐说话,母亲说:“刚做好的饭,把你的碗拿出来我给你盛一碗。”那时候,农村没有什么文化生活,看个汽车,瞧个耍猴的是最大的快乐。鹰捕鱼、乞丐讨饭也是懵懂少年必瞧看的“娱乐”。这个乞丐后边跟着一群小孩,母亲一说,没想到乞丐说:“我没有碗。”这是跟着看热闹的孩子没有想到的,大家哈哈大笑,我也跟着大笑,然后说:“要饭连个碗都没有,怎么要呀?”母亲没有说话,转身回到灶屋,用一个我家常用的瓷碗满满盛了一碗面送给乞丐,并说:“趁热吃了吧,碗也给你了。”
讨饭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没有在一家吃饱的,即便一家吃饱,也得把这个村庄挨家挨户要完。乞丐走着吃着要着,很多孩子在后面跟着玩儿,我也夹在其中,走到哪一家,就有孩子说,这个要饭的真穷,连个碗都没有。我马上抢着说:“我娘给他的。”有大人不信,我立马指着这帮孩子说:“不信,你问问他们。”这帮孩子和我一样,正是幼稚实话实说的年龄,纷纷证实我说的是实话。
下午放学回家,母亲说:
“人都有穷的时候,富贵贫穷各有由,只缘分定不须求,谁都想富贵,谁愿意贫穷呢?祖祖辈辈的人有富贵的,有贫穷的,有中不溜的,不要看不起穷人,更不要耻笑贫穷的人,耻笑穷人,上天是不保佑的,记住!你的老太太爷不就是讨饭把媳妇压给人家了嘛。”
母亲的话,随着年齿的增高,在我脑子里越来越懂得了,也越来越清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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