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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住渤海滩

家住渤海滩


来源:中国儿童文学网  作者:尚长文


  下午,豆腐坊的大门上了一把大大的锁,喧闹的豆腐坊显出一阵说不出的寂静。
  这个时候,王大个和小杨往往是到单位的菜地里忙去了。
  会战时期的石油村庄上,吃菜比较困难。平日里,除了萝卜白菜和土豆,每家每户还得做咸菜。随便一户人家,都会有七八个甚至十几个装咸菜的坛坛罐罐。
  龙利的妈妈每年都要做豆腐乳、辣椒酱、豆瓣酱。做辣椒酱,需要脱水。脱水不够,将影响辣椒酱的存放时间。到了深秋,妈妈会腌制白菜、萝卜条。腌白菜和萝卜条,也需要脱水。脱水须用瑟瑟秋风拂去菜里的水分,时间上大约得三五天。冬天到来前,妈妈还要腌一缸酸白菜。酸白菜的腌制就简单的多了。大缸一口,将白菜对半切开,一层白菜一层盐,一趟码到缸口,压上一块大青石,再向缸里加一些水就得了。酸菜缸就在户外,紧贴着菜窖。缸里的酸菜能吃到第二年的三四月份。
  龙利曾尝过七村家属们做的咸鱼、虾酱。这东西妈妈做不来。龙利的老家只有江,没有海,只是到了渤海滩,才头回品尝到咸鱼、虾酱。
  龙利还吃过不少四川泡菜。七村有不少四川人,泡菜给龙利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。泡的发红的白萝卜、脆脆的白菜,随时随地的,只要一想起来,嘴巴里就会涌出满口的酸水,就恨不得多吃两碗饭。也因此,龙利无端的觉得,四川人,尤其四川男人,天生就会做豆腐、豆腐脑、豆花、豆浆,天生就会下厨炒菜,并且天生会做一手好吃的泡菜。
  这个印象是不是和七村的生活有关呢?
  除了储藏菜、腌咸菜,再有就是储藏干菜。像豆角、茄子、白菜萝卜,包括蚂蚱菜之类的野菜。隆冬里吃干菜,有时真的能让人想起夏日的阳光、秋日的金黄,会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时空穿越之感。每到冬季,龙利的爸爸就特别想念老家的芝麻叶面条,再或者是红薯叶面条。吃不上这两种面条,爸爸每年都要嘟囔好几次。
  龙利搞不明白,爸爸为什么对这两种面条那么喜欢。
  暑假过后,龙利就上学了。学校在一个叫四村的地方,附近村庄的小油娃们都在那里上学。四村离七村不算远,用不了半小时就到了学校。
  龙利刚转学过来,还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,班里的几个调皮学生经常讥笑他,有时就免不了被人家揍一顿。这让龙利非常生气,就想到应该找个好朋友,以便必要时帮帮自己。
  龙利把李波当作了朋友人选。
  每天早上,龙利总会去到李波家,约李波一起上学。龙利每次去,李波家的早饭才刚做好。桌子上,每个孩子面前摆了一碗玉米糊糊,几个孩子围着餐桌坐好。这时,李波的爸爸——一个兔唇男子——会端着一个硕大的钢筋锅过来。因为兔唇,李波爸爸的面相显得很凶恶。李波家的馒头蒸的很大。馒头发黄,一看就知道掺了玉米面。李波爸爸将溜好的馒头一分为二,每个人半个馒头。馒头分好了,大家便各自吃了起来。
  站在门口,龙利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馒头的香味儿。
  他很喜欢那种味道。
  石油村庄离学校大约有三里路。这当中,要经过一个知青点。油田的知青点,其实就是一个待业青年管理处。高中毕业的油田子弟,在这里混上一两年,便纷纷招工到钻井队、采油队上班。
  知青们一般是去二十多里外的地方种花生。花生春种秋收,耐旱耐活,对土肥的要求不高,比较适合没有种植经验的知青们种。花生是一种奇怪的植物。花开在地上,果实却结在地下。萝卜,土豆,大蒜,洋葱,不都长在地下吗?其实,这之间的差别可不小。萝卜是植物的根,土豆,大蒜和洋葱是植物的茎,而花生可是货真价实的果实。地上开花,地下结果,这在植物界是非常罕见的。
  植物学家们,像这种“地上开花,地下结果”的情形,还能举出更多的例子,告诉给龙利吗?
  收种花生都是乘车。一些调皮知青见到龙利这些学生时,还会在车上显摆似的做出各种造型,一个个得意的不行。龙利对那帮家伙非常羡慕,羡慕他们很快就可以招工了。
  过了知青点,离学校就很近了。那时候,油田里的初中及小学的老师,基本上都是家属和复员军人。这些人不过就是初中学历,实在是会战初期的条件过于艰苦,才让他们吃上教书这碗饭。初中生教初中生,也真难为他们了。
  上午四节课。放学的铃声响了,学生们的眼睛一下就亮了,背起书包涌出教室,闹哄哄地排好队,一队队的向学校的大门口走去。出了大门,排好的队就不自觉的散了,就三三两两的各走各的。每天放学回来,便能看见母亲站在房头等龙利吃饭。时间长了,再远一点,更远一点,只要看见房头有个小小的黑点,龙利就能猜到,那一定是母亲。
  每次,居然都没猜错过。
  回到家,龙利有时会和妈妈谈起学校的情景,便讲到挨揍的事儿。儿子无端挨揍,让妈妈很生气,为了龙利少受欺负,每天早上,母亲早早的将龙利叫醒,陪着龙利锻炼身体。妈妈要求龙利起床后,要围着屋后那座周长四五百米的水塘跑两圈。晚上写完作业,龙利还得蹲马步。妈妈说,把马步练好,人家一拳打过来,你腿上有劲儿,就倒不了。这么说着,妈妈便做了一个挥拳的动作。
  蹲马步有这样的功能吗?
  龙利知道,妈妈并不懂武术,这应该是妈妈自己揣摩的。
  许多年以后,龙利长大了,妈妈却去世了。有一年清明节,龙利给妈妈扫墓,便想起少年时的这幕情景,他喊了一声“妈妈”,孩子似的“呜呜”地哭出声来。
  周末是孩子们的节日,龙利的节日。
  周末里,龙利最喜欢的还属豁鱼。豁鱼,应该是一句山东方言,龙利在老家没听人这么说过。所谓豁鱼,一般是用铁锹,将水沟对外的一头儿堵了,再用水桶、脸盆等器物,把沟里的水豁到外面。简略地说,豁鱼,即泽枯而渔也。
  苍苍茫茫的渤海滩上,遍布着沼泽地和水泡子,豁鱼极其方便。
  龙利除了和好朋友李波搭伙豁鱼,还和七村里的林瞎子,甚至和小马军这个猢狲也一起豁过鱼。豁鱼前需要选好水坑或者水沟,这将决定最后的收获。一般在选址时,得选水质浑浊的水坑或者水沟。“水至清则无鱼”,长大后,龙利第一次接触这句话,很轻松的就明白了。
  豁鱼最快乐的时刻,就是在水快豁干时,身后传来的鱼儿的拍打声。仿佛所有的辛苦和劳累,都只为了听搁浅鱼儿拍打泥淖的声音,那也是这个时刻,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。
  只可惜豁鱼是七十年代少年的游戏。
  或许再过一些年,这个词儿恐怕就得消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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