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葬
四、很久以前的故事
周日,我又回到了那个便利店——现在,我把它看成是我厄运的起点。
迎接我的,依旧是那个满脸堆笑的店主。只是他的笑容,现在令我毛骨悚然。
“老……老板,请问,我们以前……认识吗?”因为紧张,即使是在心里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,我也是结结巴巴说出来的。
还好店主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自在。他颇为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,反问道:“怎么,不认识我了?”
我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。
店主似乎也并没有希望我能给出答复,他继续侃侃而谈道:“唉,想当年,你几乎天天都来我这儿玩,顺便还赖在我家蹭吃蹭喝……真是这家店面都差一点被你吃破产……不过,真可惜啊,好像自从你家出了那件事儿之后,你就再也没来过了……”
“那件事?”我忍不住打断了他。
“……”
一阵足以溺死人的寂静过后,店主终于开口了:“你可能是忘记了吧,毕竟,那件事实在是太久远太久远了……”
九年前。
“……不管怎么说,总算是脱离他们了。”
“是啊,真是不容易。”
稚气未脱的童声,从一座不大不小却很荒凉的水库边上传来。
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衬衫,沿着种满树木的林荫道一边走一边打打闹闹。
“白黎,不要扯我的头发——”看起来略微显得成熟一点的男孩扭过头反感地说道。
“对不起,白霜。”被他所指的另一个男孩虽这么说着,可语气却没有一点儿“对不起”的意味。
走到一处树木稀疏的地段,蓝绿色的水面彻底展现在他们的眼前。
白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新奇地跳了起来:“这里,这里有一个湖!”——他还太小,不明白水库和湖的区别,也不懂得如何正确使用数词。
作为同龄人,又是兄弟,白霜自然不会在意白黎语无伦次的话语。只是接着话茬儿继续说下去:“我们去游泳吧!”
水库的堤坝都是平缓的水泥斜坡,没费什么劲儿,他们便到达了湖边。
一座将要被废弃的水库,当然不会有保安之类安保人员看管。
“我……我不会游泳……”看着不知道有多深的水库,白黎临阵怯场了。
“没关系,我教你——不会让你有事的——”白霜故意拖长音,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,把白黎推下了水。
当时的他,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个动作。
白黎到了水中,当然没有办法让自己浮在水面上。他不断地挣扎,不断地扑腾,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越沉越深。
一旁的白霜早已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。他被吓傻了,眼睁睁地看着水没过了白黎的头顶。
水面上出现了一串气泡,随后便永远的平静了……
“你妈你爸发现你的时候,你就站在岸边,呆呆地望着你弟弟沉下去的地方。白黎的尸体很快被打捞了出来,但他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……”
“事情的起因,就是你爸你妈不让你们出去玩,结果你怂恿白黎偷偷溜了出去,谁想到发生了这种事……”
店主的故事讲完了。他把头偏向我,试图猜出我此刻内心的想法。
可我的思绪,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这个故事,对于我来说,真的算是错漏百出。
且不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世界上存在我的弟弟,我会游泳这件事,又怎么解释?
我从一年级开始就是班级里数一数二的“旱鸭子”,可今天,这个便利店店主说我是一个游泳好手?
不得不说,真的是……很离谱。
“……也就是说,是我害死了白黎。”抿了抿干涩的嘴唇,我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店主的身上。
在我心中,一个恐怖的推测形成了雏形。
店主却误解了我难看的脸色所表达的意思:“某种意义上说是。但是,你也不要太自责了。”
我没有说话,也无心听他再说下去。
现在的我,急于去求证一项东西。
我跨上了自行车。
恍恍惚惚的,我一头撞在了街边的电线杆上,自行车左摇右晃地企图倒下,被我奋力扶住了。
“小心点儿,当心它咬你!”店主远远地冲我喊了一句,语毕,还认为自己开了一个挺好玩儿的玩笑,自顾自地大声笑起来。
我没理他,骑着自行车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父母都不在家——好吧这件事其实也在我的预料之中。没关系,他们不在正好,我还怕父母耽误我事儿呢!
我翻箱倒柜地翻出一盒老式光盘,插到了电脑了。以前我听母亲对父亲说,她的一个光盘录的是一场葬礼的视频。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,还调侃她说居然给葬礼录视频。但现在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看了。
光盘在光驱里缓缓转动,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声音,还原了九年前的真相——
五、悲伤的葬礼
视频。
昏黄的天空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。虽已是春分,但直插云霄的白杨树树枝还是单调的棕褐。不时刮起的狂风恶狠狠地拍击着树木,发出飒飒的响声。
这一切的一切,都预示着一场沙尘暴的到来。
一群身着黑色丧服的人们在一个小小的灵柩前围成一个圆圈。而灵柩上,睡着一位目测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。一旁,一位高挑的女士还在低声抽泣。
然而,就如夜空中的一点星光,一件白色衬衫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。这件衣服的主人,则是一个和死者差不多大的男孩。
他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,看向灵柩的目光颇有些许困惑——孩子太小,不懂得死亡的含义。
似乎是因为天气不好的原因,葬礼进行得极为匆忙。短暂的吊唁之后,人们拉开了那个悲伤的母亲,准备将死去的男孩送往火葬场。
这时,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白色衬衫的小男孩突然冲到遗体旁边,抓住死去的男孩,使劲儿摇晃着,大概是想让死者不要再睡了(在他眼中死者就是在睡觉),起来陪他玩。
“听话,白……”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女人没有说出,她看着这一对兄弟,陷入了沉思。
并不明亮的光线,映衬出一样的服装、一样的身材,以及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庞。
女人没有再阻止,她垂下头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她清楚的知道,死去的,是众人交口称赞的、双胞胎中的兄长——白霜。
明明那么优秀,为什么却如此短命?
何况,白霜是唯一的公司继承人,他死了,那么前途、未来怎么办?
“白黎,听话,你哥哥要去一个很美丽的地方,不要阻挡他……”一旁,孩子的父亲轻声劝阻着男孩。
“死去的不是白霜。”女人狠狠地闭了闭双眼,“这是双胞胎中的弟弟,白黎。”
父亲没有再说什么。
的确,二人就像是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很难分辨。
双生……
趁旁人不注意,女人飞快地摘下别在白黎胸前的一枚奖章——这是白黎惟一一次战胜了他的哥哥获得的荣耀,自然无比珍视,时时刻刻带在身边。
而这枚象征着弱者逆袭的奖章,现在却被丢在了地上,还被女人踩进了土地里。
风起,裹挟着漫天的黄沙,逐渐埋没了这枚小小的荣耀……
“白黎,从现在开始,由你代替你的哥哥活下去,可以吗?”女人俯下身,低声对男孩耳语。
“……好吧……”白黎当时撑死只有三岁,哪里懂得这是他人生中多么重要的一个决定。他的同意,只是出于对母亲的绝对信任与放心。
狂风继续席卷着这场葬礼。白霜——不,现在可能应该叫白黎的灵柩前的白色菊花被肢解开来。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洒落,不少落到了白黎的身上。
这一场花瓣的洗礼,让白黎变成了白霜。而他自己本身的曾经,则被渐渐掩盖、埋葬……
电脑屏幕变得漆黑一片,播放结束。
我坐在沙发上,久久喘不过气来。
从出生到现在,所有的因果关系串通成一条连贯的直线,呈现在我的面前。
因为白黎变成了白霜,所以才可以名言正顺地获得继承人的位置。
原来,父母那么严苛的要求与责罚,仅仅是想让我追上兄长的步伐。
原来,只会出现在小说中的情节,却在我身上真实地上演。
原来,胸口像被巨石堵住的感觉、欲哭无泪的感觉,都是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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